何應豐﹕素人故事的多重「觀／聽」空間 ．五之五

景觀四．歷史、地緣和文化兼併下的故事縮影

母親們談及的個人經驗，很少直接涉及歷史和文化本體。作為山線上討生活的農家婦女， 在面對儒家文化的階序觀念，就連自己也很容易接受了「被矮化」的存在。雖是如此，並 不代表三位母親在面對性別平等的問題上，沒有反省。反之，她們各自抓住不同的「在場」 感，為自己生活作出「堅毅的抉擇」，細聽其中，她們的語音背後，默默埋伏著好不簡單 的抗衡和忍耐，在生活細節中逐一拉開可爭取或梳理的決策空間。

在「觀／聽」她們的故事旅程中，藝行研究員究竟如何裝備自己，尋找文化上的比對或延 伸閱讀，是重要的研究心性。如丁穎茵（聯合策展人）借她們唱過的歌，延伸書寫背後相 依的時代和文化現象，當中影拾，可以從微觀到宏觀間，綜觀和故事人脈本來相依相偎的 社會秩序和公共生態。

感悟，是需要具備多重觸覺，再延伸體驗和思考故事中存在許多的文化內涵，邀請我們尋 找相關脈絡，素人的尋常生活道理和情感，畢竟和地緣關係與時代文化發展連在一起。同 時，政治生態對地方經濟和發展的影響，直接碰觸及的種種管治政策，也是沒法迴避的現 實。將不同文化構成的時間線和地貌套入家庭樹，可以看到周邊在發生的事情，如何改變 著或折射著故事人物在不同條件下的生活取態，以至重重可能未及在意的現實場景…

幼時吃番薯渡日的年代，究竟貧窮是怎樣出現的社會問題？

學生時代，校服綉上自己名字和學號，是什麼政策下出現的行為守則？

昔日的學徒制度，反映著那一個時代的「謀生概念」？

那年兄弟姊妹作為家庭支柱、互相幫忙（或鬥爭）的生態，在今日世代如何想像？

半世紀的前後土地房產的勢態，如何影響著素民追求「安居」的生活方式？

由城郷差異到遷徙過程，日常的穿著，出現了怎樣的質變？箇中「色澤」從何說起？

在幾經坎坷的時代浸淫下，五十年間，家國的意識形態出現了怎樣的變化？

錢債的出現，於人於己，在金錢世代利息至上的世代，究竟如何支配著「賺錢渠道」？

那年的工錢，怎麼在孩子發燒的日子顯得特別重要？今天的工錢可有調整？

今天目睹孩子多接受高等教育，社會的形態隨著時代出現的變動如何改變了家庭生活？

打理一盤小生意的背後，出貨入貨的營商環境，年來出現了什麼業務流程的變動？

「成就」的概念，對母親們來說究這竟如何計算？隨時間推移，今天如何看「成／就」？

阿公的「一輩子」想像，和孫兒如何看「輩分」，畢竟連繫著怎樣的社會倫理結構？

性別歧視的問題，以今天的Me Too運動，如何回望昔日長期受打壓的大小家庭抉擇？

市場經濟的發展，如何影響著務農家庭的生活環境？

年幼時的家庭禁忌，隨著時代開放，昔日不會說的今天會如何理解背後因由？

如是，可持續多重延伸審思母親故事背後所牽連的生態系統，深不見底…

從語話中多少反映著城鄕生態及經濟環境的變化，由祖父輩的日治時期到父母輩面對 1949-1987 年間的「殖民式」高壓統治，接受的教育範圍和面對的文化衝擊，如何默默滲進了百姓家居的生活習性？其中可能圍繞著多少「去自主性」的「順民調教」，在過去的文化影拾下，所謂日本的、本土的、西方的、中國的、台灣的多重性存在關係，面對兒女新生代，昔日「身心創傷」似乎逐一化成動力，刻苦背後的精神，也彷彿隨著時代變遷，加上母親們組織劇團發聲的力量，多少在回應著族群由自我審查到自主管理的意識提升。 其中先後付出的一切，此間，如何一一消化其所以？

綜觀上面四重可以切入的「故事景觀」，其中存在相互交錯的情理，還需要更大的功夫， 逐一比對和化，才能梳理出更具意義的文化能量。

回看玲惠、月霞和秀菊的故事，她們幾許由被動到主動的角色抉擇，由委婉到覺知，由曲 解到解放，在四個「繪。話」框架的陳情中，滲出許多深值參詳的文化素材。加上重新審 視身體的藝行中，母親們似乎輾轉在調適著看過去和面對當下間，各自逐一騰出「自抉空 間」， 藉著「自我賦權」的魅力，允許自己先行動，才能看多一點點那幾曾走上過的日子！

藝行研究，似乎沒法即時對應種種呈現的表象，一切，都是按累積經驗和及後的檢討，逐 一將收集的素材，分層閱讀，從中再學習…

過去、現在、未來，三者本來相偎相依！邀請年輕藝行人參與研究行動，正是把三者迴旋 構連的文化工作，冀望引起更立體的人文情愫，對長遠的文化發展，是不可或缺的功課！ 記得第一天當藝行研究員陳敬皓（豆豆）問：「不知應該如何面對母親們的當下情感…」 我回應：「為什麼不相信媽媽們自決的行動選項？」（儘管不完全又何妨！）如是往前走下 去，才知道，人生不應該白過的！

藝行的框架，只是一塊審思的鏡片，行動其中，細味浮動的重重「景觀」，和母親們一起 感悟片碎已不錯了！

風籽／二零二五年二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