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應豐﹕「觀／聽」之間 —「我」和「她」的故事索引 — 由藝行研究員探究「迴避」的行動軸重新再出發 [二之二]

【第三季公眾分享後的片碎檢拾】

 第三季分享會 日期：2025年05月03日

 時間：下午一時三十分至四時三十分

 地點：台中文化部文化資產園區B04舞蹈排練室

「她」語話間的聲韻、節奏和沉默的片碎，畢竟碰觸或開展著怎樣的情感系譜？

「她」在筆尖和紙磨擦出不一（或甚至缺席）的力度，究竟在摸索著多少從未掛上口邊的思緒？

「她」選擇陳述的片段，多少不斷迂迴在日常的潛意識裡，為何看不到具體的蹤影？

「她」遊經的生活場景，多少成為了「現實價值」的主要索引？

「她」口中的至親人物，如何構成了日常處世的「情理」和「導向」？

「她」重覆闡述事件的色澤和吐路，是多少年月累積和鎖定的「生活印象」？

「她」的信念和意識版圖，幾多是「夫家」或「娘家」種下的根勁？

「她」身體的負重和勞損，是經歷上多少未及梳理源起的焦慮與愁緒？

「她」的呼吸脈搏，長期和怎樣的生活信念相依相纏？

「她」的喜怒哀樂，多少和時代變遷下分不清坐立的家境陣圖緊密連繫？

「她」長期以來的行為抉擇，如何隨時勢拉扯著幾多「對／錯」的「文化圈套」？

「她」心裡存在幾多的「莫名」，默默和怎樣的「倫理關係」彷彿模糊地混合在一起？

「她」如何緊抱著誰人誰說過的「夢想／意志」，像身處怎樣的一個「時代迷宮」？

「她」生活中的日常，如何和大自然環境變化緊接着微妙關係？

「她」的父母曾面向過怎樣的「時代磨勘」，相應勾勒著一生怎樣的情感方位？

「她」對人生的追求，多少在父母的時代影子下尋索？

「她」的教育，如何承襲著年代間鎖定的「『發展』政策」下「終結」或「持續建築」？

「她」和那許許多多的「她」和「他」和「他們」，輾轉與多少的「它」和「牠」和「祂」的磨合，走上了怎樣的世途？

故事中的「她」，在多少未有言全的「硬闖」、「質疑」、「感悟」、「迴避」、「好奇」、「乖巧」、「反叛」、「夢想」、「愉悅」以及任何可能「錯配」（或「剛好」／「巧合」）的際遇下，長期雕塑著怎樣的「自我」，成就著當天當下開展的陳述？

如是的聆聽和觀察，在似懂非懂之間，筆尖和語話的「交疊」或「不同步」，展示的每每超過經歷的實體。在許多無法盡言下的身體，揉球碰觸緊貼著骨骼的筋脈和神經「系譜」，似乎是長存在肉身的「歷史暗碼」，究竟是靜待探問和關注，還是長期迴避著那許許多多連當事人也沒法「改變」或「面對」以至早已焦結了的生命傷疤？

藝行，也許是嘗試給人拉闊審思的距離，尋找且入且出之間重訪「情感黑洞」中曾幾連結的「混雜拼圖」，冀盼行動中略過的一二閃影，突破片點迷思的障礙，再一次學習如何和「自／己」相處之餘，也給部份故事某程度上點點「詩」的出口⋯⋯

「不被懂得」的，也是其中必然存在的「現實」和「詩意」！

參與計劃的不獨是研究團隊，更是媽媽們作為生命主體可能借藝行重新自建的「詩作」！

聆聽素人的故事，猶如置身其中，梳理人、事、物間連鎖著的文化、信念、意志、宗教、社會、政治、地理等等和傳承著世代基因記憶（持續進行中的）的「身體合成」，展現出層層疊疊的「身體（多元『語』系）現象」，可能提出的研究繫鏈，並不止於任何「專門學系」各自關注的「領域」，更不會止於「個人經驗」（包括所有和計劃遇上或相關的策展人、不同的藝行研究員、觀察員、紀錄及創作人、作為「行觀者」的觀眾等等），而是背後邀請你我可以延伸思考的「人生處境」（human conditions），和與之重重相連著的「學問」（quest for better understanding）⋯⋯

在任何意圖詮釋或演譯他人故事之前，如何給自己的（有限）認知「卸妝」，恐怕是每一個人無法迴避的功課！況且，那無法替代的「他者」，是我們這夥研究員在任何硏訪行動之前，必須警覺和尊重的「素問界線」和「他人權利」，感恩難得的遇上，能學問其中，畢竟是另一番毫不簡單的「人生藝行」！箇中可能各自綑綁著行觀或以至感知鏡頭的「情意結」，默默可能和「他人故事」或「行動」交織出的「異常」，也是必須坦誠自行驗證的部份，從而理解「研究行動」本身也是無法避免的「雜染」！

或許，必須正向去釐清那可能「雜染」的成份，才能靠近點點「詩」的世界，給本來素面迎人的生命事件，輕輕感悟它一直和世界交碰着內在可以同時存在的「美」⋯⋯

想及傳統戲曲舞台上的故事，伶人必須先「自報家門」，驗明進入故事的是「何許人」！作為藝行研究的策展及成員，也必須看清自己的「家門」和怎樣進入另一個「家門」，骨子裏，從來不是「門當戶對」！探研的尺度和觀察的窗戶，也許要「驗明」方位大小和挪移鏡頭的焦距，看清對焦著的「她」（和一切與之相關或擦過的人事物），其「容光」源自怎樣開合的門縫，又豈是憑着「演算法」可以區分的「（行進中）生命體」？

況且，假如羅列任何「演算法」背後的龐大程式系統，恐怕那已是另一門學問了！「人」在其中，其「物」的「徵要」畢竟被變成了怎樣的「數／據」系譜？

如是，回到研究框架，其中必然存在的局限，均成為開展行觀和行動的「鏡頭」。觀照其中，種種可碰觸（和未及碰觸）的現象裡外，多少逐層在拉開可能的理解，借不同地緣勢態下的「人文風景」，和一切靠近多一點點⋯⋯

過程中，我們總得不斷提高警覺，學習如何接收「素問」旅途上的「片碎人間」：

學習接受一切「個人經驗」和「自我認知」本身的「不完全性」和「局限性」；

       （深知對所謂「過去」的閱讀和認知存在莫大的情感盲點⋯⋯）

       （深知今日流通的資訊同樣無法盡言事實的本質和龐大切面⋯⋯）

學習尊重「個人經驗」和「自我認知」中在不同階段中對應生活的抉擇；

       （深知一切曾學上過的知識及理論，硬套在一個人身上的愚昧和暴力⋯⋯）

       （深知人並不是一個「全知系統」，而是一個「不完全開放」的文化生物載體⋯⋯）

學習捨下任何形式的道德規範，按素人「如是」選擇的行動，作出有限度的回應和反應；

        （深知理性和感性之間，是長期不一定協調的戰友⋯⋯）

        （深知不同時期的「片段記憶」，可能和當下處境存在的「矛盾」和「混淆」⋯⋯）

學習保存任何可能「迴避」或「不完整」的表述作為延伸思考的重要素材；

        （深知生命的本質就存有龐大的「不定性」⋯⋯）

        （深知任何事件的合成從來「不完整」，本身便具備了無法算計的詮釋性⋯⋯）

學習提醒自己作為策展或研究員以「個人經驗」建立行觀索引的可能盲點和存在落差；

        （深知生命中出現過的不同人事物，都成為了影響著自己判斷的「準則」⋯⋯）

        （深知不同遠近的生活方式和體驗，都在不同程度上默默影響感知系統⋯⋯）

學習回歸一個人在特殊人生階梯上，作為人的旅程從來沒有「最好／最壞」的「答案」；       

（深知許多時候，一切當下的行動抉擇已是那間那刻以為「最好的可能」⋯⋯）        

（深知人對「未來」的「知／識」從來是一種有限的「推敲」而已⋯⋯）

學習旅途中每一件事和遇上的人和物都值得重視及賦予延伸閱讀的空間；

        （深知任何表象的背後，合成著的時間和文化陣圖存在萬縷千絲⋯⋯）

        （深知單純依靠自己的「生活（社交）圈子」不足以走近研究故事的核心⋯⋯）

學習探問背後必須承認可能迷失在翻譯中的自己，揣測或質疑以為知道的「討論理據」；

        （深知「自我價值」很容易成為了「翻譯」的盲點⋯⋯）

        （深知生命體每天可能存在的「（雲般）意識系統」，循不同時勢轉移在地方位⋯⋯）

因「知」而有所執，更容易把它看成「自性」的全部，每每正是以個人知識作為理解故事索引的盲點！

假如問：「舞台上的劉媽媽，究竟一一收集在照相簿承襲著怎樣的信念？」如是看似簡單的一個問題，已是十分複雜的查訪。提問者本身迴避不了置放鏡頭的位置，語言的組件，似乎已下設了一個「局面」或「入題」的選擇，如是般，「查訪」的行動和向度，以至選擇的故事索引，究竟是為了回應問題，還是作為延伸探研的可能方位？猶如下設一個「行動座標」，「戲」如是回到那天在劉媽媽客廰書桌上翻開的照相簿開展，之後呢？⋯⋯

假如問：「如果玉瓊媽媽921地震那天沒有成功爬出窗外面，她的故事會如何改寫？」如是一個假設性的問題，又可以如何回應？尤其事實上，玉瓊媽媽早興奮自己昔日如何逃過大難，問題便似自鑽進一個盲洞，跟玉瓊媽媽往後的關係絕了緣！研究行動的學問，在乎研究員本身在關注什麼。假設的故事和認知的故事之間，畢竟如何按情理和發生的事情對焦，延伸閱讀和學問，這些正是考究的功夫。誠然，並不代表以上問題不能成立，只是往下的查探的方向，便完全借「假設」去推動，成為了以「創作」感悟故事的可能出口⋯⋯

假如問：「秀珣在分享時穿著沾滿泥沼的雨靴唱出泉州老師教的一段南管曲目《嶺路斜崎》，為什麼如此觸動在場觀賞的石岡媽媽們？」這個問題牽連的故事便十分廣泛了！問題中每一個詞語（包括名詞、動詞、助語詞以至曲式等），其中涉及的場境、人事和時代，都可以成為一條又一條可以查閱或探究的線索，之間，合成著不同個體以至群集經驗在不同地方和時間的內部，開展的閱讀，其味無窮！

假如問：「為什麼藝行研究員云緹好想教秀珣跳緬甸舞？」行動的邀請，在行觀秀珣兩次「繪。話」分享之後。看似好簡單的一個問題，背後卻觸碰到雙方各自存在的「遙遠思念」和「鄉情里路」。跳，還是不知如何去跳之間，已大大超過了「舞蹈」的本質。其中各自要拉開的「個人知識」和「成長經歷」的「情意結」，也許剛剛回應了云緹想探討的「迴避」問題。如果將問題重複按行動演化的旅程不斷修正和重整，它會是怎樣的一個「問／題」？可以開展引出怎樣的重新認知？

誠然，以上是藝行之後後設的問題！四組行動框架的開展，提供了許多可以豐富提問的素材，關係在整體上，作為研究成員如何架設一條行動研究的方向軸，按照某特設的鏡頭，追蹤一切可能與之相交的領域，檢拾其中，查探其中一二究竟，已是不錯的了！

因此，三位策展人（林晏甄、丁㯋茵和我）、觀察員葉子鳥和行動紀錄作為研究行動的翁巾泰，也各自訂了（或持續摸索）一些研探的框架和切入的「鏡頭」，深知在有限條件及資源下，聚焦一二，冀能打開另一種探視台灣的人文軌道，從中共享共學！

感謝李秀珣自行切入「素問」的體驗，是她作為二十多年石岡媽媽劇團導師一次難得的「植入旅程」！也更具體理解是什麼承拓著她長期和不同社區女性藝團甚至監獄中作「藝行」的漫長道路⋯⋯

感謝藝行硏究員彭云緹三個月來的投入，輾轉提出的問題和觀察到的現象，深信對往後拉開可能持續的探索，具有重要意義⋯⋯

同樣，同行的媽媽們，豈獨是「提供研究素材」的一份子，在藝行的過程中，她們自己也成為「研究自己」的「行者」！試問：一生從未如此聚焦陳述生命事件或延伸探問的經驗，她們的「藝行」也成為了重要的「鏡子」，反覆思考其中所以。上一季的玲惠媽媽，在第三季分享會中便有深省的分享。原來，透過他人的行動，也在思考自己走上過的路。其中滋味，都散發在她的臉容上⋯⋯

學問本體，本來沉厚淵博。研究，是不斷重整問題的遠遊！要追溯的不是是非對錯，是人間本質如何在「無／常」中試圖理解和建築「有／常」的學問。

虛其心，乘其意，尋其理，把其脈，其志其鄉其事其人怎思？這是「素問」作為藝行研究的功課！

風籽／20250821